第十章 四使
“弑杀组受了重创，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惊动的好。更何况……”她的语声缓下来，忽尔淡淡的微笑。
以人力在山间凿出沟渠，引入雪水汇注成池，又在池上营建了整个殿堂。四面环水，素白的轻纱随风拂动，整块贝壳打磨成极薄的页铃，静静的垂在檐下，时而轻呤作响，殿中更有长长的水道，绽放着大朵荷花，碧绿的荷叶清圆摇曳，偶然滚落一滴透亮的水珠。
平步青云有遂其志，俩人依然亲近如昔，但碍于迦夜不便会面，只剩了物件往来，偶尔捎来的东西精致程度与往日可称天壤之别，足见四使地位之重。
水殿时有轻风徐来，暗香盈袖。
四使中声望地位最末的九微掌淬锋营弑杀组，又有夔长老的前车之鉴，势必事事小心处处留意，断不容千冥染指。
紫夙弯腰扬首，娇声呖呖。“紫夙谨遵教王喻旨，必当恪尽职守。”
去除了最大的祸乱之源，千冥纵使野心勃勃也难翻大浪。
“以上四使年轻虽轻，却是教中不可多得之良材，才略武技过人，本教寄予厚望。凡有不服即视为对我不恭，严惩不贷。”教王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威迫在殿中回荡，传至远方，在山间回响。
书架漫壁，多得数不过来的典籍整整齐齐的列在架上，随手抽出翻看，涉猎之广，所藏之杂全然出乎意料。
星象占卜、医毒药理、战策兵书、文武韬略……林林总总一应俱全，真不知她是否一一入目。
“禀雪使，放眼天山，只有此地才有这般奇景。”
众人深深垂首以额触地，数万之众鸦雀无声。
“什么样的任务？”
“这里的书你都看过？”
她茫然抬头，惑然不解。“你想问什么？”
“你若不想无由送命，最好赶快适应。”黑眸轻飘飘的扫了一眼。“从下月起，我会派你单独下山执行任务。”
他抿了抿唇，拿不准她的喜怒，不知否会因擅入寝居而遭斥责。
“……迦夜出使莎车远扬教威，赐号雪使，司三十六国通传交涉一应往来。”
好在莎车一事的余威尚在，没有哪一国在教中大换血的时候趁隙篡动，九微才得以有余地从一团乱麻般的纷杂中寻找头绪。
除了书，完全看不出任何个人喜好，十余岁的少女……淡薄至此……
废二使，立四使，无形中以迦夜和九微平衡即将倾斜的权力，微妙的掣肘千冥紫夙。
他禁不住诧然。“怎么可能。”
“树大招风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，只会比从前更苛，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手中的毛笔顿了顿，又平静无波的说下去。
司掌宅邸的教吏知机的接口。
“其间设计了极其巧妙的架构回廊，使此殿冬暖夏凉，绝无水气而来的阴寒之敝。”
“刺杀，伏杀，毒杀，诱杀……”她拔着指数，微偏着头像个孩子，眼神殊无笑意，“当然，假若你觉得方便，还可以用色杀，你有这个本钱。手段随你，但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。”
千冥跪在地上，作声不得。
那一刹，他忽然明白了千冥的执念从何而来。
布置寝居的时候他瞥了一眼。
“……九微率弑杀组平逆，身先士卒勇猛过人，赐号月使，执掌淬锋弑杀两营之新手训诫。”
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按捺住愤怒欲狂，强自低下头。
寂然片刻，迦夜第一个叩首下去。
迦夜年幼九微新晋，尚不足服众，必然倚仗教王支持，可保忠心无虞。
玉座上的教王淡淡的微笑，俯视着大殿上跪倒的四人。无数教众如水银铺泻，密密的伏在殿外叩拜，聆听教王自内乱平定后的首度喻旨。
“四使初次担当重任，也应谨慎入微尽职尽责，不得有半点懈怠，记清楚了。”
“教王英明，属下定当竭尽全力，万死不辞。”
“……废左右二使、三长老之谓。改立四使，辖教众，佐教王……”
千冥伏下去，看不清面容，语音沉沉。“教王训诫，属下谨记于心。”
九微要守住誓死拼来的权力，需得付出多少代价。
九微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被提拔为四使之一，惊喜之余，更多的是戒慎。
九微随后伏首。“谨遵喻旨，教王重恩，属下赴汤蹈火粉身难报。”
“这花……”入眼一池与节令格格不入的花，两人都愣了。
重整清洗一空的淬锋营成为当前最棘手的任务，千冥的刻意刁难，紫夙的隐然施压，迦夜的袖手观望，都让事情进行得倍加困难。
迦夜变得非常忙碌，纷至沓来的各色朝贡礼品应接不暇，她着人一一记录入库，对试探求好的官员均是以礼相接，并不因年小任重而有半分失措，深夜还翻读獍长老过去留下的记录帐册，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诸国事务了如指掌。
“此殿是专从贵霜国请来的能工巧匠营建而成。据闻建殿之初从山间引入了寒热二泉，寒泉在外，热泉在内，中和二泉后才能让荷花四时绽放，冬夜不凋。”
听迦夜的言外之意，似乎九微的处境……很不妙。
“这些……”
一阵山风刮过，挟着森森雪意，数不清的木叶潇潇落下。
迦夜走至桌前检视案上的文卷，并未留心他的问话。
“七成吧，最近事情太多，已经很少看了。”
在这样深沉阴鸷的人手下效命，又是何其危险。
看似对一切都不闻不问，放纵随意，实则轻轻拨弄即将各人操控掌中。
立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，她转首打量殿内，伸手轻触悬在半空的贝铃，雪色秀颔轻仰，长长的睫毛微扇，衬着阵阵青荷的香气。
“神农尝毒经？”没有不快的神色，她有些意外，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。“你若喜欢就拿去看吧，多学点也好。”
殿下所跪的四名任一地都能独当一面手段过人的高手，不过是他指间聊供驱策的棋子。
天山深处的权力更迭迅速传遍了消息灵通的西域诸国。
从窗口望出去，水光潋滟，远山雾朦，几乎教人错看成江南。
随意挑了一间偏室为栖居之所。
“必须看完。”她俯首点批着近期的密报，口气毫无酎减的余地。“我做了四使，你要承担的也与过去截然不同，若在从前，我会仅要求你做好杀手的本份，但现在面对的还有教内倾轧的机关暗算，比对敌更危险。”
“……紫夙于乱中拱卫内殿护法有功，赐号花使，执掌教中刑律，赏罚分明不得有误。”
纯白的纤影仿佛散着微光。
放下卷宗，她凝思了片刻，从书架上挑出十余本书递给他。
“还能有什么任务。”她叹了口气放下笔。“当然是杀人。”
他跪在殿外，耳听得一句句恭敬至极的言辞，心底冷笑。
每翻一本，脸色就难看一分，如此艰深繁杂的轶典限于这般时间，简直无异于淬锋营的试炼。
“你……记得住？”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。
迦夜不喜人多，下令众多侍从仅在前殿值守，内殿只留了少数几名侍女，甚而还包括绿夷在内。偌大的地方轻悄无声，冷清沉寂，竟如无人之境。
新的住邸是一座水殿。
“弑杀组？”辨不出迦夜的话是否暗含讥讽，他索性直接问出疑惑。
素问、九卷，六韬，战国策、黄帝八十一难经、西域志……
“……千冥平乱功勋卓著运筹得当，赐号风使，司掌教中事务。”
环顾四壁，除几件教王赏赐的珍品外全无杂物，若非置有床塌，倒是更像书房多些。
“新上任的月使，未必能指得动他们。”
“你在看什么。”女孩立在门边，扫了一眼他犹握在手中的书。
看着座上人高深莫测的微笑，他不禁暗暗猜疑，究竟是千冥策动了教王查勘左使，还是教王故意放纵二使互博，只等清洗一刻的到来。株大根深的各位长老，是否已惹来深忌而不自知？
枉费机关算尽，到头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，千冥的恼恨可想而知。早该料到，以教王的心机，怎会容忍他一人势大到直逼玉座的地步。
连与身份匹配的院落更换，都是忙至今日才有余暇顾及。
“一个月内看完，届时我会抽查。”